小狸猫魔女.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海荧】成人用品店.

1.我流海荧,ooc预警

2.全文1w1,非常轻松,睡前读物

3.现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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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目光投进那家殡葬用品的小店里,女人正折好了最后一个纸扎元宝,换班的男人就掀开半透明的塑料帘子走了进来,随后把嘴上叼的烟头往灰色墙面上摁了摁,扔到了门外。

 

艾尔海森站在这个店前,因一种没来由的召唤而停住步伐,他看着店里的那两个人,女人向她的男同事问了声好,接着起身把纸元宝都摞起来,粗略收拾了一下店里摆放的花圈和男人还没完全扎好的纸人。

男人没怎么搭理她,就好像他做的纸人一样缄默,下班前他们两个的共处就只能听见稀疏的纸页碎屑声和德国老座摆钟的晃荡。

 

最后女人透过抵挡夏日暑气的半透明门帘,猩红和黑暗交杂的云彩像玻璃鱼缸后变形的鱼尾和气泡,黄昏的色彩被白色的风搅在一起,直到她向男人告别走出去时也看不清楚。

 

于是艾尔海森也再没有停住脚步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在极速变得昏暗下来的天光之中,他看见旁边的店铺是一个成人用品店,红色霓虹灯泡因接触不良而在几秒之内扑朔好几下,最后仍然兢兢业业地亮起,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因何抵达这个地方,又在此停留,一种近乎雾气的朦胧笼罩住了他,他嗅到了玫瑰香精的廉价香水味。

 

那个成人用品店十分宽敞,一般这种店铺还会售出一些B级类型的碟片,通常也配备着放映室,又或是不固定上班时间的,枫丹式的脱衣舞娘。

 

成人用品店和殡葬用品店不知道为何总是暧昧地捆绑在一起,大约跨越了爱情便是死亡,这是艾尔海森在这里短暂停留的一个小时之内得出的结论。于是他从死亡和爱情藏身的偏僻小巷里走出去,那是极为狭窄冗长的一段,在夏季的闷热下更显潮湿,仿佛就是下水道里往上蒸腾的风,让他想起站在通风口裙子被吹起来的金发女星。除此之外,小巷里除了日照时间不足的住户,剩下的就是在外卖平台上的店铺,又或者是修鞋以及做衣服的裁缝。

 

他在陈腐而潮湿的热风里嗅到一种冰冷的,近乎尸体的灰尘气味,这样的味道他在很小的时候闻到过。祖母去世时,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葬礼都是在亲戚和邻居的帮衬下操办的。夜半时分蚊虫在冰冷的白炽灯下盘旋,男人们在棚子外喝酒和打牌,间杂着醉醺醺的笑骂,哀乐声像是烟雾飘忽不定。

 

他悄悄地走进祖母休息的房间里,人们点上了驱虫的绿色烟雾,有一群奇异的黄色蝴蝶随着那些烟雾舞动,他挥舞着扫把赶走从洒了水而使得房内变得阴恻恻的,而跑来贪凉的水蛭与小蝎子。

 

他脱掉了鞋袜,慢慢的爬到祖母休息的那张摆满帕蒂莎兰和蔷薇的床上。他记得早一些的时候,自己给祖母擦洗过身子。她的骨头已成了攀援的枯木,容易被摧折,松垮的皮肉覆盖在上面,他像数着小痣那样用沾了清水的毛巾擦拭过祖母生了褐色老年斑的手臂,那触感像是在用丝瓜瓤刷着碗筷。

 

深色皮肤的女人有些愁倦地笑着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一旁年轻些的姑娘,柔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浅浅的无花果香味,她温声说着:“你快去睡会吧,这些事交给我们好了,你放心吧,我们还要给她穿寿衣呢。”

 

“没关系的,快好了,她爱干净的,你们有佛手柑香膏吗?我想一会给她涂一些。”他记得,祖母就是很喜欢佛手柑的味道。

他用一种近乎修士擦拭哭泣圣母神像的虔诚做完手里的工作,最后为这位面容平和慈祥的老妇人的皮肤洒上滑石粉,于耳后涂抹了佛手柑的香膏。

 

女人们已经给她换上了浆洗过的,洁白的亚麻寿衣,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的位置上,胸膛已经因心脏的停跳而不再起伏,归于一种永恒的平静里去。他枕靠在祖母的肩头,像祖母养的小猫那样依偎着她。

 

那时的窗口悬挂着人世间皎洁的月亮,他远远地看着泥土的颜色和深绿色的群山,祖母的亲吻像是朝露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眼睫也在变得湿润。他嗅着她卷曲的发丝间淡淡的清香,困意就如流水包裹他,他觉得祖母的身躯在月色之中变得透明发亮,更加柔和。他才发现,因年老而不得不到来的死亡是柔和的。他就这样安静沉睡在祖母的胸怀之中,隐约闻见那被绿色香薰与佛手柑气息掩盖掉的,像是冰块在暑夏黑夜之中消散的,阴冷的味道。

 

他在白天时,是被小蝎子蛰醒的,但还好,它们并没有去烦扰祖母。

 

艾尔海森在地铁上是被同样冰冷的机械播报女声穿透了他的降噪耳机唤醒的,他环顾了四周,似乎是末班车的缘故,人影稀疏,只有车厢飞驰时发出的近乎野兽的呜咽声在车厢里回荡。

 

当靠站时停留后,他走到车厢口,随着车厢门打开,迎面站着一个金发金眸的娇小少女,她像穿着璃月古朴衣裙的枫丹人偶,有着一张惨白的,光洁瓷器的脸蛋。她穿着一件浅兰蓝蝶缠枝百合花纹缎的绲边挽袖女袄,月牙白色缎绣彩蝶门阑干裙,影影绰绰地盖着一双刺绣小鞋。

 

 那少女的头发在地铁阴冷的白炽灯下反射着令人晕眩的浅光,艾尔海森想起他那个怕鬼的室友卡维跟他说过鬼的眼睛都是冷的,眼白像是死鱼翻开的肚皮,头发和脸都灰灰的,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这个少女,灰白色的皮肤却有一些可爱的,像是水果外衣的绒毛,但毫无疑问,她有一双漂亮的,但是似玻璃珠子一样麻木不仁的眼睛。

 

艾尔海森下意识就明白自己碰见了鬼,便一下子冲出了车厢,车厢上似乎只下来了他一个人,整个地铁站在夏日里散发着淡淡的潮湿气味,和开冷气所散发的空气净化剂截然不同。

 

 

 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荧,车厢的窗玻璃倒影不出她的影子,她在白炽灯下苍白地游荡着。

 奇怪的事情是艾尔海森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遇鬼的事情似乎没有让他过多恐慌,或许是他反应过来这种眼神并不少见,或许不是鬼也不一定。

 

他想起来卡维某天喝醉酒后跟赛诺和提纳里他们发酒疯时提到过的某种说法,爱情和鬼魂以及谣言都具有相同的性质,即,谁都听说过,谁都没见过。暂且原谅正处于蛋白质多寡期的大学生吧。这个时期里不光是须弥的大学,或者说全世界的学生都是差不多的德行,三下五下对上眼会变成炽热的爱情,学校里的情侣习性也会变成大两种,飞蛾型和鼠妇型。飞蛾型多出现于女生宿舍楼下,依依不舍在路灯下面旁若无人地吻得难舍难分,正恰似闷热以后破土而出在灯光之中晃成黑影盘旋交尾的飞蚁。而鼠妇型也多是在小树林以及各种无灯场合幽会的类型,忍受着蚊子叮咬和土壤里的毒虫,以及晚上夜巡的保安们近乎窥视与惊吓打出来的手电筒灯光。

 

虽然这样躲在黑暗处阴暗的,粘腻的约会多少也算是出于好意不打扰人的情况,但有一年卡维下了晚课,他熬夜绘制图纸让他神智在此时趋于涣散,朦朦胧胧地走回宿舍途中路过一片黑压压的树林,蓝色苜蓿因路灯罢工而显得更加黯淡,他听着草丛里有异动声响,随后是越来越快的喘息声,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志怪小说里在身后追逐着的鬼怪,吓得他不敢回头转身就跑,结果没几天后在校园通报上发现那是一对在树丛里拍摄野外视频的情侣,卡维大呼晦气。

 

“你今天回来得好晚,图书馆不是早关门了吗?”他那亦也是漂亮金发的室友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捧着刚萃好的咖啡嘬了一口。

房间里开了空调,寒凉地吹干他衣衫上湿哒哒的汗水,他把手提包放在茶几上,在里面掏出手机时亦也翻出一件信封,是鸽子形状的白色珠光火漆,少见得很。

“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而已。“他有点困惑地看着那信封,他没有印象接过这样的一封信,他的包拉好拉链,也没有离身过,是在什么情况下放进去的?

 

“信封?现在谁还写信啊?小学生现在都不写情书了欸。”卡维好奇地凑过来看着,顺手从书架上取来了一把银质的雕花拆信刀递过去。他没拿,只是撕开了火漆,立刻从中掉出一枚白银戒指和写满英文与拉丁文字母的信纸。他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是用维吉尼亚多表代换密码和波利比奥斯棋盘双重加密的一段密码。

 

“这人有个性呀,表白还用密码的方式。”卡维笑着说道。

 

艾尔海森的胜负心其实在生活里表现得并不强烈,因为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多也是一帆风顺,年轻有为,也几乎没有什么人影响和能够打乱他的生活,比起有距离感和个人主义形容他,倒不如说他是保留自我的洞见之后以一种更加通透的态度面对生活。

 

“你就这么确定这是表白信?说不定是一封恐吓信,或者是小说电影里写的那种犯罪预告呢?”他耸了耸肩揶揄道。

 

他在一张草稿纸上破译着密码,结果发现最后还需要通过将那串拉丁文字母转换成数字再通过摩斯电码破译,对他来说算不上难,但十足繁琐。好奇心使然,他在心里勾勒着这封信的主人,毫无疑问,在他将信封拆开时,他就嗅到了上面腐败的气味,和清淡的茉莉花香诱在一起,是一种叫人醉生梦死的味道,是他在地铁站从少女身边经过时闻到过的。

 

他看着稿纸上破译出来的信息,是他的名字,和一串地址,最后一句是:“请来这里寻找我。”

 

“真神秘。”卡维说着。

 

他沉默着掏出手机在地图软件上输入了这串地址,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较为偏僻,在一个小巷子里,离他住所并不远,地铁三号线四站再走一段路就能到。

 

一股恶寒从他脊背上蔓延开来,他看着那行地址下面的名字注释,是一个成人用品店。这用卡维的话来说,是太过后现代的约会方式,虽然不一定是约会,还更有可能是谋财害命,但恋爱在他看来也是某种方式的谋财害命。但总之,这封信的主人以一个特殊而裸露的地址邀请他见面,这样的行为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它们本身的意义。在哪里见面不一样呢,来寻找我吧。

 

他将信封合上时,月亮落在落地窗外的铁丝网上,猛烈的风流游走在霓虹闪烁的城市上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他听着楼下传来的汽车鸣笛的声音,在脑海里又蓦然想起那个金发少女,和那双麻木不仁的,通透的玻璃眼睛。想要见到她的冲动变成了摇晃灯光延申不到的阴暗处,在心脏里来回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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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个小巷口,有一家店铺敞开着门,摆着一张刷桐油的木桌,白发老人颤颤巍巍地在红色对联上写字,或是用小楷毛笔写着喜帖,一撇一捺。灯笼的红光打下来,有人朝地面上泼了生活废水,乌黑的水迹凝滞在水泥路上,飘浮着霓虹的淡淡油渍,野猫哀叫着跑走。而抬头看去,远处地标性建筑是约莫十五年前建成的巨型摩天轮,关于这个摩天轮有着经久不衰的传闻,说是在上面共度的情侣最终都无法修成正果,他认为这是概率学的问题,真实情况应该是,世界上的情侣百分之八十都没法修成正果才对,总之,它现在也仅仅作为一个网红打卡地存活。

 

而艾尔海森并不能说这个小巷是死气沉沉的,其实恰恰相反,这里生机勃勃,穿黄色冲锋衣戴安全帽的外卖员鸣笛穿梭而过,那些逼仄的出租屋只做线上的生意,省去了弄堂和服务生,只由店主和厨师兼顾,油烟兹拉响着,抽油烟机和火灶声音从不停歇。

他能在那些残垣断壁,生了黑褐色霉斑的墙壁上隐约看出它经历的年岁,约莫远比现在生活在此处的人们要长久。他是语言学专业的,而室友卡维是建筑学专业的,他常念叨的就是,建筑的寿命比人长久太多了,所以他的理念与思想在他逝去之后也能留存在他的作品里,立于狂风与黑暗中的暴雨。

的确如此,直到如今,这里的建筑仍然能起到为人们遮风避雨的作用,那些被保护起来的古建筑是屹立于城市之中的,像老人弯下去脊背的博物馆,因周围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遮挡住阳光,院落里的树木与植被生得越发矮小,失去生机与活力之后,它们变老的速度更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牙齿脱落的腐败气味。艾尔海森不好说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寿命只能支撑自己走到这里了,还是城市工业化飞快的步伐,让它们老化的速度更快了,或许只能轻叹,时光不饶人了。

 

作证他这一想法的,还是他在灰褐色的墙壁上看见了用红色喷漆涂上的,极为醒目的“拆”。

 

他加快步伐,越过婚庆彩贴店铺,摆着花圈的殡葬行业,散发着蜂蜜和奶油香甜味道,在有些发黄的玻璃橱柜里摆上桃酥和核桃枣泥糕的蛋糕店,外卖店铺,裁缝和将荔枝放在浸了水保持鲜凉的泡沫箱里的水果店,走到巷子的最深处,他才看见那地址标注出来的成人用品店。

 

门口摆了两盆青绿瓷缸的金桔树,还没开始结果,只开了黄白的淡淡小花,枝叶上疏疏落落系着几根红飘带,门打开着,垂下半透明的塑料薄膜帘子,他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时,便听见一个清朗的,竹制风铃质感的女声。

 

“进来吧,等你有一会了。“

 

他走进去,才发现室内原来还是开着灯的,只是因一种超越时光的特殊力量,使得周围不自觉地带上一种阴郁的氛围,在艾尔海森走进去的第一时间,他就无比确信了这样的事情,此处的成人用品店是本市仅存的一家非全自动式无人售货的成人用品店铺,店长也把此处装饰得复古沉杂,颇有小资产阶级的怀旧情结,包裹在塑料透明模之内的硅胶的用具和其它几类性相关用品产物在金鎏镂空的香炉氤氲上香辛料的浓郁香气,他想着用这些买回去的东西会不会也沾染这些糜烂的味道。

 

从楼梯上下来了一个穿蓝色菱形格子嵌米白条纹无袖旗袍的金发少女,看上去是张曼玉在电影花样年华里穿的某件同款。她在发上别了蓝色翎羽和一朵特殊的小花,捧着木质托盘。

 

“找个地方坐下来呀。”她熟络地招呼。

 

艾尔海森则把目光继续放周围上,除却那些装着各色醒目用品的橱柜外,这个店铺的空间可以说的上很大,多摆了木制的家具,比如角落里开了红灯供着一些照片,像是神龛一样的仙桌,一些高靠背的长椅,放着木胎海棠式翠竹盆景的置架,摞满书与各种玛瑙珊瑚小瓶的书柜,最后是一张方型茶几桌,侧边摆着颜色并不靓丽的,搭着光滑丝绸被的贵妃椅,主坐是张墨绿的矮脚沙发,一旁是同色的单人靠椅。

 

抛开那些有着透明玻璃的柜台,光看摆满木制家具的这一侧,他会觉得这是一个沐浴着小柑橘清香的特殊茶馆,用一道被挽起的水晶吊坠帘子作分,他想了想,在那张单人沙发椅上坐了下来,掏出了那封写满密码的信件。

 

“您好。”但总之,他还算有礼貌地先打了声招呼。

 

“我想问问这封信是你放进我的背包里的吗?”

 

金发少女迈着活跃的小碎步从他身后绕到桌前,她应该穿了带跟的鞋子,磕在瓷砖地面上总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将托盘上的茶盏放到桌面上了。

 

“是啊,先吃点东西吧?我这里就没有蛋糕什么的了,只有一些绿豆糕和千层酥之类的老甜点了,配茶吃,不腻的。”

 

她又依次摆下来茶壶和自己的马蹄口茶杯,和几碟淡绿色和鹅蛋黄的酥皮糕点,最后满满斟了一杯茶。

 

“有什么事吗?”他问。

 

离得近了,他更清楚得看清眼前的少女,外貌看起来不过才十六七岁,肤色像是扑了层晚安粉般依旧惨白。

 

她皱了皱小鼻子,却是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想见你啊。”

 

“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但我是认识你的,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也只是想找人陪我说说话。”她说着,一只奶牛花色的小猫就嗷呜了一声,抻着懒腰就从角落里慢慢踱步出来,走到她脚边蹭来蹭去。

 

“我不太明白。”艾尔海森回答者。

 

“哎呀,其实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的,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嘛,这里快被拆了,再不见你,我想大约就没什么机会了。”她按下角落里墨绿色落地扇的开关。

 

“因为?”

 

“我还以为你已经看得出来了,你是聪明人嘛。”她仰了仰下巴,望向门口的方向。

 

“这地方要被拆了。”她补充道,艾尔海森听见过路的人掀开半透明的塑料薄膜帘子有些束手束脚地走了进来,在听见啪嗒的帘布放下时,金发的少女站起身来,前去招呼着,她抛下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和微笑,示意是让他等一会,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递给他,是桃花扇。她起身去招呼那人了。

 

艾尔海森翻开书页,纸张已经过分陈旧,发黄生了点褐色的霉点,他甚至有些担心这样的书放在太阳底下会风干变脆,轻易就化为粉尘,他看见扉页上用绢花小楷似的字写着“荧”想来是她的名字。

 

 

他想到自己刚一进来时候闻到的香炉里散发的香辛料的味道,但对荧来说,其实并不用担心那些用品会染上这些糜烂的气味,因为偶尔三两的客人身上的气味形形色色,她嗅着,像把自己泡在了一条灰暗的河道里面,泡成了只靠身体就能感触到水流的波动从而知道周围一切景象的盲鱼,就像她往日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从客人进门的脚步声就能知道他是来买套的还是买药的。

 

她天然地敏感,善于感知周遭一切变化,既是可人怜爱的猎物,又是熟练但天生的猎人。

 

而那个像是窃贼一样因胆怯而脸颊泛起红晕的年轻男人会在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他第一次走进成人用品店的时刻,一个鬼魂似的旗袍少女温柔地笑着看着他,这是个很古怪的,像是异世界,将时空倒流了几十年的店铺,她用自己平静的,见怪不怪的面容安定下初访森林的游客,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他平复起呼吸来。

 

实际上,他才二十出头,正经历着被身体激素控制着脑袋,经历着最无聊爱情的时刻,但正是因这种群体性的,年轻化的无聊,没处发泄的欲望让他们看起来都比真实年龄老了太多,他的乌青的眼袋皱皱巴巴,没有皱纹的脸却是枯黄的肤色,声如细蚊。

 

“要什么?我帮你拿?”那看起来太过年轻又怪异的少女说道。

 

他的目光在那略显粗糙的抱枕妻上,虽然现在它们已经有了更加通俗的名字,即“情趣娃娃”它的头发倒是被打理得整齐,只是并不精致的五官和做工让人纳闷,现在上那里还能看到那么古早的东西?然而他却不知道,面前这个抱枕妻类似的型号承载过太多被流放到爱情无聊荒野的,男人无法排解的哀愁。

 

“要那个....杯子。“他忙把目光闪开,张贴着裸露性感女人的海报旁的橱柜里放着花纹各式各样,颜色也并不相同的按摩棒。

 

然而光是一个杯子也实在有太琳琅满目的种类,少女语调平淡。平淡倒那像是一种戏谑,或许是他自我意识太过茂盛,听什么都像在嘲弄他的念头,她不紧不慢地介绍着每一档杯子的价位,它们的区别,以及材质的不同。这样的架势让男人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他慌慌张张但信念因一种莫名的冲动使得他选了两百元的那款杯子,听她说是店里材质最舒服的那一款,像是出于表彰自己初次踏入这家店的决心,以及他与成人用品店的缘分开始,真正踏入成人五光十色又昏暗艳丽的世界里。

 

于是荧笑着从货架上拿出那个未拆封的,全新的杯子,帮他把东西装进袋子里去,又往里塞了一瓶润滑油作赠品,还有几包小糖果,荧最满意的是他没有像偶尔只有来过几次的客人怪异地瞅着她好几眼,问着:

“你多大了?”

虽然是可以敷衍了事的问题,因为好奇心是种成年了之后稀缺的玩意,有种叫怕麻烦或者责任心的东西更加重要了点,荧试图去解释这一情况,认为好奇心是新生儿探索世界最需要的东西,而到了一定年纪大部分的人们就已经摸索完了自己世界的边缘,也不再需要用于开拓世界的好奇心了。

 

她最后以一种熨帖的热情目送着男人出了门去,才过了水晶帘子回到了沙发上坐下。

 

艾尔海森粗略的翻阅过这本桃花扇,他知道这是是清代文学家孔尚任创作的一出传奇剧本,以侯方域与李香君两位男女主角的情爱分分合合为主线,但却是实实在在展现当时社会的动荡与政权的衰亡,时局的变换不安,最后的结尾是清军渡江,弘光君臣逃亡,侯方域方得出狱,避难栖霞山,在白云庵相遇李香君,在张道士点醒之下,二人双双出家。

 

 

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

曾恨红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

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

传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哭天涯。

 

 

“忙完了?”他抬头问道,荧又过来给他续上杯盏里的茉莉香片。

 

“是啊,忙完了。”她长叹一声。

 

“你们聊得还挺久。”

 

“我喜欢逗这样的客人,你瞧见他那害羞样子了吗?哎,年轻就是好玩的呀。”

 

“我不那么觉得,年岁增长其实并不代表什么,只是身体机能和身形的变化而已。”

 

“你就是爱在这个时候讲假正经的话。”她鼓了鼓小嘴巴。

 

是可以继续问他闷在心里相当多的困惑的时候了。“你说的这里要拆了具体一些是什么情况?”

 

“这个啊,也不过就是那样的事情,政府要重新规划街道,在这里建一个大型商业区,所以街道办在沟通大家商量拆迁的事情嘛,这条街其实存在时间很久很久了,你进来的时候看见远处那个摩天轮了没?我算是看着它建成的,还有人说坐那个摩天轮的小情侣都会分手呢,包括那些高楼,建的也快,只是它们建起来后啊,这里也难看见阳光了。”荧捧起杯盏来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她的话很多,但并不急促,看样子,像真的是和她说的一样,她只是想找人陪她聊天。

 

“大部分人都同意拆迁了吧?”

 

“确实,其实拆迁款给的也蛮多,不愿意走的,也都是像我们这样一些顽固的老人了,上了年纪,一移动就是伤筋动骨的,也太麻烦了,那些街道办新来的小姑娘小先生噢,本地话都不会讲的,隔壁楼上的钱婆婆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你说这要怎么沟通嘛。”

 

“顶头的决策工作落实到基层的时候总是会面临很多问题的,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你呢?你不想离开这里吗?”他在心里揣度着荧的真实身份,虽然早已经有了答案,毫无疑问,她是现实游荡的鬼魂,或许正是像故事或者传奇剧本里写的那样,他在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与她曾有交际,或许是前生,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是她的情感,日久弥新,永不褪色。不过想到这,他就觉得这更是有意思的事情,是否鬼魂存在,他见过了,可以在那套传闻公式里粗暴的代入转换一下,证明爱情也的确存在。

 

“我是没办法走,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她笑起来。

 

“不说这些吧,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些的,跟我讲讲外边的世界吧,太久没人跟我聊天啦。“

 

“从哪里讲起?”

 

“那你就跟我说说,现在的人都怎么谈恋爱的吧?跟我们那时候有区别吗?”

 

“这我并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通讯的方式变了,以前的人多也是写信或者电话吧?现在无非就是通过手机联络,还有网恋这种形式呢,就是两人现实生活没怎么见过面的那种。”

 

“听起来有点随便啊。”

 

“常有人那么说。”艾尔海森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他将手里那本桃花扇合起来才拿过一块鹅黄色的绿豆糕吃了一口,其实口味是很清淡,甜而不腻的那种,只是粉质算不上细腻,黏住舌尖,贴了上颚,把口腔里的水分锁了大半,噎人的可以,难怪荧说着是要配着茶,慢慢吃一个下午的。

 

“现在爱吃这种糕点的人也不多了。”他想起祖母,像是千层酥酥这样在他童年里是须弥随处可见的酥皮点心,现在也只能在僻静的小巷子里寻找到它的身影,将它捧在手帕里,从指尖就开始渗下那黄油的甜味,人还是只适合怀念的。就如此时此刻,他会怀念祖母给他做千层酥酥吃的岁月,其实味道都大同小异,可是自从祖母过世后,无论再吃多少次这种甜点,也难找回盘旋在心上近乎惆怅但又近似欣喜的感情。

 

“那现在的小孩爱吃什么甜点啊?”

 

“泡芙,舒芙蕾塔,可丽饼什么的,你想尝尝吗?我可以给你带一些。”

 

“可以啊,不过变化真大啊。”

 

“是啊,世界就是这样的,跟不上变化的人会停留在原地,然后被浪花冲走的,你这个小店,就算没有这次的拆迁,其实不久之后也会办不下去了。”

 

“啊?为什么那么说。”

 

“现在都是自助无人售货了,或者外卖,现在的人,没有必要,其实也不太会在线下零售店跟人交流。”他摊开手。

 

“这样,我还是挺喜欢跟别人说话的,可惜啦。”她的小猫喵喵叫着,随后跳上了她的膝盖。

 

艾尔海森跟她说起自己见到的第一个成人用品店是在大学旁边的步行街上,在一众live酒吧餐厅,旅馆和小吃摊贩里,它醒目的招牌和肃穆的氛围多少显得有点鹤立鸡群,出于一种特殊的感召,或许是为了几年以后的这一天,他能够将这些见闻去笑谈讲给荧听。

 

他大学时期的成人用品店就是自助无人售货的样式了,掀开半透明的塑料帘子走进去,不大的空间里放下了三台自助售货机,监控摄像头在天花板似蜘蛛倒垂下来,缄默地闪烁着红光。室内的光也是深海似,没什么感情的蓝,把货架里各式各样的玩具和被抽走空气的,折叠的娃娃皮囊照得让人不寒而栗,唯一能让人涌起此前的,汹涌的制造生命与发泄的念头的,恐怕仅剩墙壁上稻妻女星写真。付款方式凝在售货机小小的电子屏幕上,黑白的二维码,抑或是将自己的脸放在它正前方,机器的光芒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方式扫过,从你的支付账户中自动扣款。

 

但并不能因这样的店铺没有人在,就觉得它不够人性化,那些售货机里还贴心地出售着泡面,饮用水和香烟,甚至还有巧克力和糖果。

 

荧像小兔子那样半阖起眼睛来笑着,不紧不慢地吃着核桃枣泥糕,再优雅地抿着茶,这是她奇异的地方,好像是她这样的人,不管是谈笑,工作,或者有关爱情,到底来说是她的生活,都是沉在水潭,和浮光掠金的黄昏那样漫长,好像说我爱你这样,将嘴唇窝起来,舌头放在下齿后,轻轻送气,随后是扬起嘴角,似微笑那般叹一口气,最后垂下来,弹出最后一个音节的动作。我、爱、你,三个音节,都要花上一生一世去说。

 

他又继续同荧说起,这不算什么,他记得有一年看过一个大型的成人生活展,以信息化,品牌化,科技化又或者高端化智能化定制化为主的行业展会,多少能在这里一窥人们欲望的遍地开花,在成人用品销售额早已经突破百亿元的现在,人们已经不是谈性色变,并且热衷于将先行的科技加诸在这些用品之上,就和放在那个买杯子的男人类似,以一种贯彻到底的,天然的要让自己舒适的决心。

 

就比如荧这个小店里那些早该被淘汰的抱枕妻,她若见到那个展览上逼真的,沉重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活过来的人偶娃娃,对关键部位精雕细琢,甚至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热情将它们仿真又超现实地涂抹成快要变得透明的粉色时会作何感想。

 

实际上,荧只是捧着自己桃子一样微粉的腮笑着,那样的态度就是,不好说,但其实追根溯源是,也不必要说什么。

 

而荧则慢悠悠地跟他说起这条街道与店铺的历史,这条拥挤又昏暗的长巷,到处帖着人流和功效药的小广告,撕和贴的反复让墙面斑驳不已,在这个城市扫黄打非的“双清”活动前,这条巷子则是声色犬马的红灯街区,敞开的店铺里贴着西方男女的性感海报,女郎则交叠着白花花的大腿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那些粉红色的暧昧灯光则与菜市场照耀着案板上的猪肉的消毒灯光有着别样的相似感。

 

她甚至有时都认为这种污水蔓延,昏暗悠长的小巷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女性的会阴,所以这种场所的选址基本上都会是在这种见不到天日的沼泽,至于这一选择是人们有意为之,还是天性使然,总之都十分有意思。

 

而在“双清”活动之后,这条长巷经历了废置的,散落着玻璃碎片和生锈钢筋的一段时间,在不久后被各类小营生的人开起了早餐铺子和缝纫店,于外卖行业兴起的时候又开门了许多只做外卖的作坊食铺,她的铺子是合法营生,算的上幸免于难,但也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生意惨淡的时刻。


在店里呆得时间长了,荧居然研究起来成人用品店的历史,甚至还写起了小说,从夏朝的妺喜扯到朝歌的妲己,甚至还说鹿台是最早的成人用品店,虽然是私人的,只是一把火烧了之后没留下远古时代人们的性用具资料了。

总之就是研究时删删改改,以至于她很少能够出门的时间里专门去了一趟博物馆逛展出古时人们床上用品的古董玩意,青铜的,玉做的,镶金带银的,怎么样都有,冷冰冰地在玻璃展示柜后长了锈斑,奇异的就是,她会在这时感触到时间的流动,就算时间对她而言早已没有意义。

 

艾尔海森还会翻翻她写的有关于成人用品店的小说,偶尔还会就里面暴力性的描写做出一些专业性且富有想象力的指导,以及充当半个法律顾问,但对于她怪异且孩子气又古朴的行文方式不作过多评价。

 

黄昏的光如羽毛轻轻地落在窗棂上,追逐着最后的一点点金粉,艾尔海森听着小巷里车流和人群的交谈随着路灯亮起而变得更加喧闹,夜晚其实比人们想象的要更加漫长,当那束光落到荧的眼睛上时,她琥珀的眼瞳像由内而外被照彻,变得透明,像是被黄昏亲吻过。

 

“天晚了,你要走吗?”她对艾尔海森笑了笑,显然半天的交谈让她开心不少,她脸颊都活泛一点温软的,近乎生气的粉色,像一个游魂的脚尖落地,她又在世成人。

 

“走吧,陪我散会步,到小巷口就好了。”

 

人世间见面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的,当荧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一同从那亮起红色霓虹灯招牌的店铺走出来时他正如此想到,他看见云彩散漫地在天空中游走,早晨时看见的那位写对联和喜帖的老人将毛笔放在嘴边舔舐,用舌头勾成尖,写了几笔,便笑盈盈地向他们问好。

 

散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走街窜巷地跑到那糕点店里用零用钱买些酥饼吃,他看着小广告又再度复苏,像是第二层皮肤似的扒住的墙面上,那些红色的拆字依旧明显,城市的变化不可阻挡,就像人也是会变的,刻意挽留和守旧的陈情都是一种不为人知的幻觉。他挽着身侧的少女,思考着生命的意义。然而真正的情况是,生命是毫无意义的,就和前行的时间一样,它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人们在上面乘舟,抵达自己无法预测的终点。明日这里将在推土机下变成一堆废墟,那也并不可怖,也不遗憾,把时间和选择交给现在生活这的人们吧。

 

夏日的飞蚁在路灯下盘旋起来,他嗅到不知是谁家起锅作灶的油烟味道在逼仄矮小的楼房之间弥漫,天台有人正扬起洗好的被子与衣物,挨个晾晒。女人喊着让路让路,荧就像她另一只手臂抱着的小猫派蒙那样踮着脚把他拉开,躲避了那一盆扑出来的,泛着泡沫的洗头水,他们再轻巧跨过去。

 

当他们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他回身看着停下脚步的少女,她仍是抱着那小猫,笑盈盈地看他,和白天时不同,他看见远处的摩天轮在此刻亮起五光十色的灯光,缓慢地在城市高楼的灰色夜空里转动着暗红色的包厢,她先开了口。

 

“你知道的,我是恋旧的人嘛。”荧说着,手指都搅在一起。“这里可能明天就拆掉了,或许后天,什么时候都有可能,你有空, 就多来看看我吧。”

 

“你说的这个‘旧’也包括我吗?“他心情好,总也不免多逗她几句。

 

荧讶异得朝他眨两下眼睛,随后又转成一种微妙的笑容:“你这样说倒也没有什么错的。”

 

艾尔海森发现自己其实在希望将这一天延长。

 

“其实我有一个建议呢,你想不想试着坐一下那个摩天轮?看看那个传言真不真?”他笑了笑,朝金发的少女伸出自己的掌心。

 

她那尖尖的黑色鞋头点着地面,像是犹豫,于是她回头,看了眼这个热闹悠长的小巷,最后将掌心贴到他手里,跨过巷口的污水,城市的灯光闪烁起来,像是夜晚扑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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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企鹅魔女

 

此文献给小鸟姐姐和我滴小卷,想你们,想一起出去玩。

 

忘掉种过的花 重新的出发 放弃理想吧,

别再看 尘封的喜帖 你正在要搬家,

筑得起 人应该接受 都有日倒下,

其实没有一种安稳快乐,

永远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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